209 了结宿怨-《锦绣未央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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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未央微微一笑道:“惠妃娘娘身处宫中,处境艰难,身边又是耳目众多,有些事情,她纵然想做,也是有心无力。若她真的对此事无动于衷,为何早不省亲,晚不省亲,偏偏选在这个时候,可见她心中,其实还是想来见襄阳侯的。”
游庆丰一怔,想了想,不得不得承认李未央说得有道理。这二十年间,郭惠妃一共只出宫三次,每一次都是有特殊的理由,若不是为了襄阳侯,他委实想不出对方为何会选择这个时机出宫。但是,他心中毕竟积怨已久,怨恨已深,难以轻易化解,只是沉默片刻,却听到郭惠妃沉默片刻道:“你的身体不是很好,要多保重。”
游夙叹息道:“我的身子骨一直就是这样,总算还能拖得几年,你别听庆丰那孩子胡说,以为我命不久矣,没有那么严重。”他这样说着,却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,郭惠妃心头一跳,几乎想要上前去搀扶他,可却最终站在原地没有动。
李未央看在眼里,不禁微微地叹息,若说郭惠妃对此人无情,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。按照郭惠妃的性格,她若是不喜欢襄阳侯,不挂念着他,怎么可能冒着这样的危险来见他呢。郭家每一个人都是重情重义的,尤其,对于放在心中的人,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怀。可是,当对于家族的责任心和爱人之心放在一起的时候,他们总是会选择前者而放弃了自己的感情,就像她的二哥,也是一样。
却听到游夙慢慢地道:“你处境艰难,无论如何是不该来的。”他叹息一声,口气越发沉重:“我知道,你其实对于权势名利,并不重视。只不过,身在深宫之中,想要脱身,也是绝不可能了,虽然郭家有一定的实力,可是怀恨你的人,一定还有很多,听说静王元英文武双全,十分聪慧,这样一来,他所受到的嫉恨也就更多,你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,我也帮不了你太多。”他的态度不像是对待旧情人,倒像是对待一个寻常的朋友。
郭惠妃却只是微微一笑:“你不必替我担心,进宫的时候你安排的那些人,现在都还忠心耿耿地跟在我身边。而且,我对荣华富贵并没有野心,不需要殚心竭虑,也不需要勾心斗角,只要安心安分守己就可以安享富贵,这样的日子,我十分满足了。”
游夙却笑了起来,显然并不相信郭惠妃所言,这些年来,他纵然不知道郭惠妃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,却也知道裴皇后势大,宫中权力倾压,郭惠妃毕竟是苦苦挣扎,早已经精疲力竭,若非如此,她也不会不肯来见他。
郭惠妃看着他鬓间的青霜,语气之中不由自主的带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更咽:“如今我没有什么牵挂,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你,所以这一回我出宫,终于还是想要来见一见你,你,可还恨我吗?”
游庆丰和李未央听到这样,面上却是说不出的复杂,两人对视一眼,游庆丰先别开了眼睛,此刻,他再也不能说郭惠妃对她的义父是毫无感情的,因为他自己也有眼睛,能看出惠妃的表情,那眉间痛彻心扉的模样,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,也不能否认的。但那又如何呢?若非为了郭惠妃,义父何至于沦落至此?
游夙的声音平淡清雅,他回答道:“我从来都不曾恨过你,我们分开之时已经说得清清楚楚,今生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,这是你的选择,只要你无悔,我有什么可以指责你的呢。这些年来我始终等着和你重逢的机会,你别笑我,有时候我连做梦,都想到你的模样,想到你当年对我说,你无论如何,也不能抛弃家族,抛弃你的父母兄长,和我一起,那时候的我,或许曾经怨怼过你,可是现在,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情了。其实,不管过了多少年,我问你一句,你可还后悔么,你回答我的都会是不后悔三个字。你是郭家的人,我早应该知道,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,本来心中就不该抱着那样的奢望。”
郭惠妃听游夙这样说着,面上不禁露出了迷茫怀念的神色,良久才叹息道:“你说得不错,没有什么好怨恨的,一切都只是命数而已,是我的命,也是你的命。既然你不肯怨恨我,那么,就好好的治病,放下心结,你的年纪并不大,将来还可以再找一个合心意的人,陪在你的身边,让她照顾你,我在宫中也能觉得心安了。”
游夙却笑了起来,他的笑声并不悲凉,可是在这寂静的时分听起来,却让李未央觉得心头微震,游夙的声音很清淡:“这么多年都过来了,我曾经答应过你,要为你张开羽翼,遮风挡雨,除了你以外,我不会再娶另一个女人。你不要误会,我说这些话,并不是怪你,只是实话实说,如果我娶了别人,却不能用待你之心待她,岂不是害了别人,这才是我终生不娶的原因,并非是为了你,只是为了我自己,你可明白么。”
在这一瞬间,李未央只觉得心头震动,她没有想到,世上还有襄阳侯这样痴情的人,被对方背叛,还一直牢牢的记着,甚至终生不娶。当对方再一次站在他的面前,他也没有丝毫的怨恨,竟然用这么清淡的语气,说着这么惊心动魄的话。郭惠妃良久没有说话,屋子里突然响起游夙越发浓重的咳嗽声,仿佛撕心裂肺。郭惠妃再也顾不得许多,上前搀扶住了他:“我听游公子说,你病得很重。”
游夙淡淡一笑道:“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,我的病情我很清楚,不会有大碍的,你且走吧,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,见你一面,我便已经很安心了。”
郭惠妃却握住他的手腕道:“你说谎,你是想要我离开,自己好安安静静的去死,是不是!”
游夙半天都没有说话,直到再一阵剧烈的咳嗽,打断了他和郭惠妃的对视。
他垂下头道:“我没有骗你,真的没事。”
郭惠妃却突然笑了起来,慢慢地道:“你是什么样的个性,我还不了解么,过去你说,不论多少年,不论发生什么事情,都会在这里等着我,可是你刚才,却有让我安心回宫,再也不要想起你的意思,若是你身体康健,或是哪怕还有一丝复原的希望,你是绝不会这么对我说的,不是么。”
李未央闻言,看了那游庆丰一眼,却见他目光之中,流露出巨大的悲痛,李未央不禁轻声地问道:“你父亲他……”
游庆丰低下眼睛,俊美的面容在烛光之下映出了一丝悲伤:“太医已经说过,父亲的寿命也就在这一两天了,这才是我急于让郭惠妃来见他的原因,无论如何,我要圆了他这最后一丝心愿。”
郭惠妃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,游夙抬起头看着她,双眸映着烛火,越发的流光溢彩,全然不似将死之人的暗淡,他慢慢地道:“当年我见到你的时候,你还只是个小姑娘,活泼开朗,又十分的害羞,不喜欢琴棋书画,天天喜欢舞刀弄枪,你还用剑指着我说,总有一天,要将我这高手打败,只可惜,这么多年过去,我却已经虚弱得连剑都已经举不起来了。”
郭惠妃却只是不断地流下眼泪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游夙突然提高了音量:“庆丰,你不要再躲了,出来吧。”墙壁这头的李未央和游庆丰都是一惊,游夙不禁笑道:“好了,出来吧。”他这一声却是比刚才那一声更高,游庆丰不得已,转动了一下机关,只见墙壁慢慢地打开,两间屋子这才连通了起来。他大跨步地走了进去,一下子跪在长椅面前,低声地道:“父亲,请您饶恕儿子的罪过。”
游夙轻轻地叹息道:“你这个傻孩子,我早已跟你说过,不要为我去做这些事,你把惠妃娘娘逼到这里来,想必是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,还不快向她赔罪!”
游庆丰咬着牙齿,目光之中似有泪光,他低下头,向郭惠妃叩了一个头道:“游庆丰无礼,请娘娘恕罪。”
郭惠妃望着这一幕,却是良久没有说话,最终她叹息一声说道:“也罢,你起来吧。”事实上,她能够体会对方的心情,若是换了她,亲人被一个人害成这样,她也会不惜一切向对方报仇的,更何况,游庆丰说的也是事实,她和襄阳侯当年的却是有一段旧事,这是无论如何也湮灭不了的。
李未央走了过来,只是微微含笑,向游夙行礼道:“郭嘉见过襄阳侯。”
襄阳侯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,不禁微微含笑道:“早就听说郭兄找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,好,果然是个好姑娘。”他说完这句话,便转过头去,看着游庆丰道:“我要你发誓,我死之后,绝对不可以做出对惠妃娘娘不利的事,否则我在九泉之下,也不会安宁的。”
游庆丰目光之中闪现出巨大的悲痛,他举起手掌,朗声道:“我游庆丰在此发誓,若是今后对惠妃娘娘做出不利的事,则千刀万剐,利剑穿心,不得好死。”
游夙这才点了点头,说道:“你这个孩子,怨恨之心太重,我早已经说过……”他话还没说完,便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游庆丰着急地上前道:“父亲,都是儿子的不是,你不要生气。太医早已经嘱咐过,你不可以动怒。”然而此刻,游夙的气息已经变得微弱了,他也不拖延,坦然地道:“大限将至……我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也好放心,庆丰,有些事情,我要关照你。”
游庆丰低声道:“但凭父亲吩咐。”
游夙看了惠妃一眼,淡淡地道:“娘娘,你该回去了,我们父子俩,还有话要说。”显然,是已经下了逐客令。
郭惠妃看了他一眼,眼中的泪光已经渐渐消失:“好,我该走了,你好好养病吧,改日我再来看你。”她说改日再来看他的时候,李未央却觉得心头漫过一阵惋惜。她知道,这改日,是再也不会来了,一旦回宫,郭惠妃便再也没有见到襄阳侯的日子,更何况,他已经是病入膏肓之人,也不过就在这几日了。郭惠妃和李未央相携着离开了屋子,却站在台阶前,没有离开。
屋中游夙向游庆丰低声地道:“我这一生遭遇坎坷,但也全是咎由自取,与人无由,你是我的义子,希望在我死后,你可以将我的尸骨焚化成灰,一半带回故乡,但我已无颜葬在游氏的祖坟,请你将我埋在可以望见先父陵墓的山岭之上,让我可以再九泉之下可以为游氏守灵,以示我不忠不孝的罪过。”
李未央站在外面,听到里面之人这样说,不免叹息一声,她可以想见,游夙为什么这样说,因为他一生未娶,没有亲生的子嗣,这在于大都贵族而言,是断子绝孙的罪过,正是如此,他才会说自己不忠不孝。
游庆丰声音不大,却是压抑着更咽道:“儿子不敢不从命,只是,为什么只是一半的骨灰呢?”
游夙微微一笑道:“我还有一个心愿没有完成,请你替我去做一件事情。我答应过要一辈子守着她,却是做不到了,你替我将另外一半的骨灰埋在可以望见宫门的山坡之上……”他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,郭惠妃转身下了台阶,不再去探寻对方究竟说什么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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