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大抵这些大户人家的下人,总是要端着架子,不过一旦急了,也就和寻常人没有两样,还显得更卑怯些。景天挺胸凸肚,大模大样地摆摆手,“本大夫自有分寸,你可懂望闻问切?不若我退下,你来给唐家小姐看病?” “你、你这泼皮无赖,装什么医师,领了赏钱就快些走,若是冲撞了小姐,堡主一定剥了你的皮!” 景天笑嘻嘻的,说话又哭哀哀的,“我要是被拨了皮,死后一定化鬼来缠你!” 婢子骇了一跳,蹬蹬后退两步,转过身去不再搭理景天了。 眼看无人搅扰,景天这才有暇仔细打量唐家小姐,这女子一头乌发格外茂密惊人,倒不似人发,而是苍苍古木的枝叶,团团簇簇,将此人包裹,她身上原来不是盖着被衾,那覆及周身的正是绵绵发丝。细看下,她身上贴肉的衣裳皆为发丝贯穿,便如石上青苔,日积月累,根须交织进了针线的经纬。浑身上下,从发丝堆里露出的,只有一张苍白的娇靥,并三寸脖颈。 “唐小姐?”景天轻声呼唤。床上那女子昏迷已久,自然没有回应,“在下这就给你把脉。” 景天探手摸索,伸入深厚发丝里,左右竟触不到实物,似乎这发丝里只是一具人皮空壳,更内部便是茫无边际的太虚空漠。他惊骇不已,战战兢兢继续探身摸索,那手掌在一片空旷里招摇挥舞,只觉隐约手背处有热气烘烤,于是朝彼处试探,愈来愈热,最后竟触及一道滚烫的锋刃,把他掌心割得鲜血直流。 “嗬!”景天抽出手一看,果然是血流不止,这冰凉、黏稠的黑血滴嗒而落。 一旁婢子悄悄转回身去,窃笑起来。 他倒也不恼,朝偷看的婢子扮了个恶行恶状的鬼脸,随后在床头扫一些积灰涂在伤口上止血,又从褡裢里取抹布出来,撕成长条裹住伤处。 再看那唐家小姐,容靥没有半分改动,方才景天蛮手蛮脚,此时方觉后怕,心道这女子莫非是妖邪变化的,不然皮囊下怎么空无一物? 小人物贪生怕死也是应有之义,世上哪有不怕死的?那等好汉不是当街被铡了,便是死后在地府受罪。 他暗道:这世上妖魔早早已披上神仙的皮,假仁假义欺世盗名,眼前这个独剩下的,恐怕不是妖邪,反倒是真神仙。不过即便真神仙那又如何?量劫几度,天上仙班轮回,终究是凡人受苦。况且要我救她也是无能为力,不若再装模作样一番,多讨几枚诊费,好给妹子买药。 景天打定主意,当即便作怪起来,他把眼睛望屋里一扫,从妆台下寻起一枚剪子,便给唐家小姐裁去长发,剪一缕,便抽一缕。这乌发深厚如密林古藤,手中的小剪子本是绞碎银所用,刃口甚短,便愈加费时费力。 婢女回头斥他大胆,景天反倒有理有据,他说这病症虽偏,却正好在一本古籍孤本里有记载,又正好被他看到。 “我问你,书上说这病叫什么名字?” “此乃花生华之症。” “莫骗人!什么花生花,草长草的,分明是你瞎编的名堂!”婢女虽骂,却也不曾制止。 “一花开五叶,五叶即五脏,五脏之华在面、在毛、在唇、在爪、在发,花生华之症,便是五脏之气失调,故而长发。所谓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抽丝,要治这花生华之症,先把这些发丝抽去。”景天信口胡诌,他本待把这些发丝绞断,再看看这皮囊是否真个是空无一物,没料想这些发丝随断随长,抽之不尽。 “你这把戏,早有人试过了。” 景天的把戏被戳穿,当下只好嘴硬,“看来这个五气不调的问题很大,那什么,本大夫另有妙招。”他这会儿也急了。 婢子在一旁冷眼看,忽然悄声问:“你觉得小姐这病症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“这病能治!” “得了吧,小姐这不像是生病,她自幼卧床,这么多年一直没醒过来,不饮不食,身子还长了起来,这哪里还想寻常人!” “她不是人,那还能是什么?” “我觉得,小姐像……” 婢子缩在宫灯微微的烛光里,面颊阴森森的,“像妖魔!” 景天瞥她一眼,“世上哪还有妖魔?你说这种话,被神仙听去,小心叫人铡了脑袋。” “你倒真是块滚刀肉。我劝你赶紧拿了赏钱走吧,今后啊,莫再踏入这唐家堡。” “渝州城大半是唐家堡的铺子,再怎么走,也走不掉的。”景天又戏谑自嘲,永安当就是唐家的生意,到头来他也是唐家的一个伙计。 “那我问你,世上没有妖魔,妖魔都上哪儿去了?” “我怎知道?”景天冷汗涔涔,“哦哟,我这记性!家里有急事呢!是该走了!” 婢子站在那儿,拿眼睛轻蔑地斜睨景天,这副模样摆明了就是说:你瞧,我早知道。 景天马上又梗着脖子,“走,走也是治好病再说。”他暗骂自己胆小如鼠,世上还有谁不知神仙就是妖魔?小姑娘一句话还把他这老江湖给吓坏了。 婢子见他还在嘴硬,便又吓唬景天,“你可知,唐堡主为何要一直找人医治小姐?” “大户人家有钱,自然可以找大夫,若是换作贫贱人家,就只能等死咯!” 婢子压低声音,“大户人家的钱也是攒下来的。一分一厘都要精打细算,哪有往外送钱的道理。更何况,唐堡主也不是什么善人。” 景天自知无能为力,又想磨洋工,正好就听听这婢女的说法。 “他们想的无非是小姐醒了,位列仙班,他们也能鸡犬升天。这偌大家业,到底都是神仙赏的富贵,可唐家的老爷还想着成仙的美梦呢!” “你一个下人,这样编排主家,就不怕吃苦头?” “我是给他们当奴才,他们不也是给神仙当奴才?谁又比谁厉害了?我不怕他。” 她说得这样坦荡,倒让景天自惭。 “照你这么说,我到底是该把唐小姐治好呢?还是不该?” “你还嘴硬啊?那你尽管治好了。说不得小姐醒来,真当了神仙,赏你个泼天富贵。” “我知道有一种药,很灵验的,只不过手头没有。” “你要走?你要是走出这道门,可就再也进不来了。” 景天怔忡片刻,回头望望房门,再看看婢子,最后盯着病榻里昏迷不醒的唐家小姐。 “我说这药,或许你也听说过,就是不知,有没有别人试过这方子。倘若试过了不见效,那本大夫也无能为力咯。”景天讪笑不已,一副局促模样惹人发哂,“每天刑场上,有砍头的……” 婢子连连摇头,“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。这药没人给小姐试过,再说了,小姐昏迷,就算服药也得一万个小心,你把馒头拿来,她怎么嚼得下?” “有药就行,把药拿来,想想办法,总能喂下去。” “这药啊,就算有用,可唐家堡上上下下,哪个敢去领?除了你这等泼皮,混不吝的,别人早早都避之不及了。你还是趁早收了心思,领了赏钱就走吧!” “药,不必去外头找!”景天哆哆嗦嗦的,“我这里就有。你把碗拿来。” 婢子狐疑一瞥,旋即大惊失色,“你莫非?!” “那被砍头的,都是蠢物,今个爷爷我搏一搏富贵,若不成,下辈子也是条好汉!” 第(2/3)页